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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想和你好

发布日期:2011-05-05 浏览次数:19199

那时,我从上海来到北大荒。在我们分场的女知青中,亦荷无疑是最好看的。不论她在哪里出现,四周都有一片异性的紧张不安的骚动。

一天深夜,我和一个好朋友在炕上挨着头睡。他贴着我的耳朵说,他想和亦荷好。我心里一紧。他接着说,就不知道怎么向她表示,他不敢。我静默良久。如果他不把我当患难与共的铁哥们,就不会对我说这话。我看出他的意思,就自告奋勇,充当了传递爱情的信使。

第二天,吃了午饭,我就出发了。亦荷和另一个上海知青,饲养着十几头奶牛。奶牛棚里静悄悄的,偶尔,一声牛的长叫。我推开木门进去,不见人,我刚想喊,一个人不知从哪里闪出来,忽地就到我面前了,是亦荷。

她说,是你啊?眉眼间带着喜悦。她没有想到,此刻会有人冒着大雪登门造访。她搬出一条凳子,让我坐。她往炉里添进木块,烧水给我喝。我们随便说着话。我说,还有一个月要过年了,好些人都要回上海。她说,是啊,她也很想回上海过年,可是奶牛房不能没有人,今年让那个搭档先回去,明年春节她再回去。我想,该提到我的朋友了,可就是说不出口。

忽然牛叫起来了,一声紧接一声。她说,你看,光顾着说话,要给它们添食了。她走了过去,就听到栏子边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。我想了想,走过去说:我帮你干点什么吧。她说:好啊,你就帮我切豆饼。

那是一把很大的铡刀,我搬过一块豆饼,很大的,像大锅的锅盖,她拿着,伸进铡刀里,我捏紧了刀柄,用力按下去。豆饼很硬,要用力气。她怕累着我,一定要换我,我不肯。可是她非要,我只得让她。果然她显得费劲。我说,算了,我有劲,不要争了。她看出我是真有劲的,乖乖让位了。

我冒汗了,她也冒汗了。这时,我发现汗水是有形状的,跟水汽一样,袅袅的,两人的汗气升起来,飘忽着,融合到一起,这个感觉挺好的。

豆饼切好了,草也添上了,奶牛们发出一片咀嚼声。我们重新坐到外面去,接着喝水。

我想再不说不行了,一定要说了。我就说:他让我来说的,他想和你好。

她一下愣住了,脸上的欣喜消失了,好像水里一条灵活的鱼,忽然就不游了。一会,她说,我有男朋友了,不在我们农场,在另一个农场。

我说,真的吗?你不要骗我。她说,是真的,我为什么要骗你?

我还在说,那朋友为人十分义气,车工技术又是非常地好。她的目光飘到窗外去了。

后来,我冒着雪走了。木门在我身后关上了,没有缝。

最近,我和几个朋友谈起,一人说,既然信使当不成,你就应该说,我和你好。

另一人接着说,那不行,你的朋友一定会恨死你。

我说,不见得,我们的关系非同一般。要不他不会让我当他的使者。

三十年过去了,我想,这做法大概很老派了,说出来,有些现代人或许要喷饭。友谊和感情,孰轻孰重?不同的人,在不同的时代,在人生的不同阶段,都会有不同的选择。

我十分珍重此事。在我心中,它仿佛是一段藏于淤泥中依然白嫩的鲜藕。所以几十年后,我才第一次在文章中写到它。

(沈乔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