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丰子恺笔下的过年(下)

发布日期:2010-09-27 浏览次数:20581

——杨建民

丰子恺当时还记有一种情形,在今天几乎不见了。即有些欠账户,到了二十七、八这几天,异常着急。有些人账还不上,便逃到别处去躲。当时就流传下几句顺口溜:“廿七、廿八活急杀,廿九、三十勿有拉,初一、初二扮睹客,你没铜钱我有拉。”“勿有拉”即“不在家”,逃账去了。可到了初一,便不能讨债了。欠债的人,此时就算慷慨大方,旁人也无可奈何。

到了年三十,人们通常是准备通宵不眠的。丰子恺家乡一带的孩子,当天有一种叫“泼留”的东西吃。所谓“泼留”,即将糯米谷子,放进热镬子里炒。到了一定温度,糯谷就开始爆裂,此时便须用箬帽盖上,不然就会崩得散在地上。炒好之后,须将崩膨胀的米花与谷皮分开,大人小孩一起动手,叫“拣泼留”。这泼留,是在有人拜年时,加上甜汤给客人吃的。可在拣泼留时,孩子却边拣边吃。此时又香又热,“滋味实在好极了”。

丰子恺家乡一带,还有“吃串”一景。当时没有钞票,只有银洋、铜板、铜钱。铜钱较小,不易收拾,便用绳串起来,一百枚一串。但还账或收账时,难以一一数来,小孩子便乘机将绳头解开,一串里取出三四文来,然后把96、97甚至92、93文钱拿去还账。因为收账还账都如此,总体可以扯平,人们虽然能够看出,却并不计较。小孩子有了这二三或五六文钱,却高兴了。五文可以买一包花生,两文买两块油煎豆腐干。嘴里随时可以香喷喷的。

当晚要给孩子压岁钱,这是至今也不免的习俗。这压岁钱,大人用红纸包好,交给孩子。孩子希奇,晚上睡觉便放在枕边。睡一夜,便可以花销了。“压岁钱”,是贫困时期孩子们记忆最深的事物之一。丰子恺还曾为此画过一幅漫画。这漫画,是由周作人的一组诗引发的。1950年,周作人在上海《亦报》发表一组《儿童杂事诗》。其中有一首《压岁钱》:

昨夜新收压岁钱,板方一百枕头边。大街玩具商量买,先要金鱼三脚蟾。

丰子恺配的画面上,就是孩子们第二天用压岁钱买玩具的情景。虽简单两个人物,可快乐的场面,却形神毕露。

据丰子恺的记述,他的家乡还有一出滑稽戏:“毛糙纸揩窪。”“窪”即屁股。一个人拿一张糙纸,在另一个人嘴上搽一下。其中含义是,你过去一年里,说过些不祥的话,如“要死”之类,用此纸一搽,便算过去。人们大都不乐意被糙纸揩,因为那样一来,就好像嘴成了屁股。手拿糙纸的人便千方百计,总出人意料地突然一击,便会有人被抹上。这时,大人孩子,笑声喊声,充满整个堂厅。过年,似乎就可以开一点略微谐谑的玩笑,以增加大家的快乐。

大年初一清早,大家便开始拜年。因为是新年,几乎所有男女老幼,都穿上新衣服。男子要穿靴帽袍套,青年妇女头上更须戴珠花。孩子们拜天拜地,拜各种神、祖宗,然后拜长辈,一一拜去,图个吉利喜庆。这幅场景,最足显新年特点,所以丰子恺也有图为它留影。这里仍是配周作人的一首小诗《新年》:新年拜岁换新衣,白袜花鞋样样齐。小辫朝天红线扎,分明一只小荸荠。

丰子恺的画,是孩子给老人拜年的情形。孩子带有不经意和喜庆,老人则花衣新装,脸上的笑,是由衷的。表现出那个时代的典型状态。

年初一的大街,男女老幼,熙熙攘攘。下酒馆、买年画、推牌九、押宝……这几天,不禁赌。正月初四这天,是接财神的日子。有意思的是,越是贫寒人家,接财神的排场就摆得越大而体面。其中反映人的心情,也颇能理解。正月十五,过元宵节。这一天虽为大年,可实际只是买些兔子灯、蝴蝶灯之类,在孩子心目中,是远没有腊月和正月初几那几天热闹的。

丰子恺先生在文化大革命十分压抑的气氛中,珍贵回忆的,却是儿时过年的热闹而愉快的场景。这也许并非一种心理抚慰,也是一种生命光亮的追求。这批包括《过年》在内的随笔写成后的第二年(1975年),丰子恺先生辞世。那么,这也是他人生回顾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叹唱了。春节,在中国旧历中,是大地春回的标志。它意味着旧的过去和新的开始,蕴涵自然丰富。在中国人的心目中,它的位置异常重要,也许正基于对过往的怀念和对未来的憧憬。这应该是我们透过丰子恺先生文与画能够深入体会感受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