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世缘·同题共写父亲母亲|父亲如盐
发布日期:2025-05-27 浏览次数:204
那是刮土晒盐的季节。
阳光下,白茫茫的盐碱地,闪着银光。中午的阳光,毒辣得很,让你不敢正视。父亲头戴斗篷,弯着腰,手握锄柄,用力地刮着脚前的盐土,刮出的盐土,薄薄的,细碎的,还有一点花白。太阳仿佛下的是火,落在父亲身上,变成了汗水。他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湿漉漉的,随着身体摇晃着;他身上白洋布的背心也是湿漉漉的,紧紧地贴在后背上。我用瓷盆从柴塘中端来水,颤巍巍地送到父亲身边。父亲双手接过,送到嘴边,仰起头来,咕咚咕咚几口,放下,扯下脖子上毛巾,在盆中淘了几把,胡乱地擦了把脸,又脱下背心浸入盆中,拎起绞了两把,重又穿上身。
刮下的盐土,晒过几天后,被父亲用小推车运到挖好的盐卤池旁。盐卤池靠近水塘边,有一张席子那么大,在凹坑中用树棍、芦苇搭成,刮下的盐土摊在厚厚的芦苇上,倒上水,一根空心的向日葵杆作为流卤管道,将淌下的盐卤导入下面盛卤的小缸。
淌下的盐卤挑回家后,我们找来瓦盆、破盆、破碗、破锅,摆放到门前的菜园间隙,将卤水舀入容器内。一个中午,黄黄的卤水就开出如雪的盐花。卤水渐渐变少,盐花越聚越大,晚上,我们收集起来,储下以备食用。
几十年过去,父亲刮土淌卤、晒盐的场景,我还是记忆犹新。
其实,父亲的一生就如晒盐,他经受多重苦难的煎熬,最终结晶成“盐”,为全家调和出幸福美味的生活。
父亲出生于20世纪20年代的响水口,他一生颇为坎坷,经受了无次的变故。作为家中长子,他6岁起就跟着爷爷经商,与爷爷一起艰难地撑起全家的生活。18岁时,他成家自立门户后,没有房子,在外租房,没有本钱,用向亲友借来的几十块钱,在响水口摆起了小摊。那时没有自行车,连手推车也没有,父亲靠一根扁担,挑起一家人生活的“大山”。为了多赚几个钱,他时常风里来雨里去,徒步到百里外的新浦海洲、陈港海边盐场挑回大盐、贩来小百货,一分一分地赚取微薄的收入,维持一家人的生活。
有一年春节,家家蒸馒头、包饺子,哥哥姐姐站在门口,看着邻居家孩子手中冒着热气的白馒头,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着母亲,我们家为什么不蒸馒头、包饺子啊?母亲说,等你“大大”(意指父亲)到家,有了面粉就包了。直到天黑,疲惫的父亲才出现在街道的小巷中,哥哥姐姐看着父亲挑着一桶洋面粉和春节糕点,竞相奔上前去,一前一后扶着挑子。现在每到春节,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父亲卖了盐,挑回面粉,被哥哥姐姐欢天喜地迎回家的场景。
父亲在此后60多年的岁月中,遭受了无数的挫折,从中国最早的“失业”人员,到经商财产被没收充公;从大队代销店店员到“无业”人员……憨厚的父亲从不怨天怨人,在艰难困境中为全家撑起一片天。改革开放后,他在乡村开起了小商店,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晚年生活。
父亲常指着太阳下的盐花对我说:一撮盐碱土,不经过烈日的曝晒,不经过水的洗礼,不承受烈日的煎熬,就无法结晶成盐!做人也是这样,千万不要怕吃苦。
我深深地记住了父亲的这句话,在人生的几十年里,尽管遭受了高考落榜、下岗失业、街头踏三轮车的种种磨难,但我勇敢地迈过了一道道坎,化卤成盐,也如父亲一样最终结晶成一朵芬芳的盐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