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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世缘·同题共写父亲母亲 | 我撑起伞,遮挡娘的坟头

发布日期:2025-08-08 浏览次数:73

老屋在,家就在;娘亲在,家就在。如今,老屋还在,而娘亲离我们远去十年了。就像堂屋的大门被拆卸了一扇木板,飕飕的风穿堂而过。

老家地处江海之滨,沿袭清明节前后十天扫墓祭祖的习俗,节前的星期天,我带上妻子、女儿、外孙回乡。娘的笑容,在黑色镜框里,在三毫米厚的玻璃内,永远出不来了。

在天地的西南角,麦地里踞着娘的坟。坟茔有些坍陷。娘不用再操劳农事节气了,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酣睡,有布谷鸟、云雀唱着四季歌。

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
我小时候头上害疮,这边医好了开始结痂,那边又张罗着为我化脓,就像头茬韭菜刚割完,二茬又茂密生长一样。娘每天背着我,到公社医院打针、抓药、挤脓疮、换纱布。从医院回来,娘给我买了一只刚出炉的韭菜馅烧饼。递给我之后,她转身吮吸手指头上沾着的油光。

门前,柳树上的鸟窠里,乳鹊吵闹着,嘴巴扯成不规则的四边形。这时,喜鹊把衔来的虫子丢进去,慈爱地叫唤着,在枝头呵护。

下雷雨,娘本想把生产队分得的菜油拿到街上为我换取挂号费。她左手撑起已经补缀得辨认不出色彩的伞,小指头勾着油瓶脖子上的吊带,右手托着我的屁股,背着我去公社医院。一不小心,踩在青苔上一滑,母子俩分别栽了跟头,雨伞滚出去老远。娘慌了神,匆匆将我从灌溉渠里抱上岸,用衣角擦拭我脓痂上的泥污。粗布衣裳碰到痛处,我放声大哭。娘赶忙用手掌在我头上抹,又怕茧掌粗糙,马上改用舌头舔我发际间糊上的泥巴。娘的舌头很烫,我哭的声调弱了下来。

舐犊之情,终生难忘。

娘这才去用两个巴掌掬地上的菜油,一边往破瓶底里刮,一边不停地吐嘴里的泥污,并吆牛似的咂嘴。娘哭着,雨渐渐停了。

我的头上依旧烂芋头一般。无奈之际,医生用盐巴堵截了脓疮的“发源地”。时至今日,我的头上依旧留有一块蚕豆大的“不毛之地”。我哭闹着,把短裤蹬成了开裆裤。晚上,娘为我缝衣服时,咬着下唇,肩膀也跟着抽搐。

我十六岁高中毕业,高考失利。不听双亲让我重读的劝告,我执意偷偷到建筑站报名外出学瓦匠。我试图用稚嫩的肩膀,分担家庭的艰辛。

娘实在不忍心我过早离家,希望我偎依在母爱织造的保护伞下,多得一刻庇护。去无锡打工的前一夜,娘茫然地坐了好一会儿,一直打量着我。随后,埋下头,蘸着口水捻湿线头,扣一个结,缓缓穿针引线,缝合布鞋帮子。大号绗针在头皮上划一下之后,便有棉线抽动的声响。绱鞋的整个过程中,娘的两行泪跟鞋绳织成三条线。

开往无锡的包车来了。为了多容纳民工,建筑站站长只让带衣被行李,喝令一些徒工把带来的食物让家人拿回去。娘真精明细心,在我去睡觉的时候,悄悄把馒头干缝进一只枕头套,咸肉和熟鸡蛋藏在柳条帽里,蒙过了检查。

娘一只手推着我的后背上车,另一只手又拽我的衣角。我刚找着座位,娘不停拍打我身边的车窗。我侧身探过头去,娘正解雨伞把上的带子。这是做什么呀?我正犯迷糊。她小跑着,追赶徐徐启动的汽车,把布带塞过来,喘着气叫喊着:“系在行李包上,做个记号,别拿错了。”

客车扬起一路尘土,远去。拐弯处,我朦朦胧胧看到娘还在老槐树下挥着手。此后,母亲的牵挂,如影随形地陪伴我八年打工生涯。

远离故乡的日子里,我以那根布带作纤绳,偷渡进乡音溅湿的梦境;远离故乡的日子里,我每打一次喷嚏,都预感到娘又念叨我了;又依稀遥见娘脸上泪痕的轨迹,颇像书法中一种叫作“屋漏痕”的迟缓笔意。

今年收麦后,我会磨细面,兑酵水,做白馒,点红戳,祭奠离开我们十年的娘亲。淅淅沥沥,下起了小雨。我撑起伞,遮挡娘的坟头。

文 |谢爱平